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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拼命装富：一位香港商人为登上福布斯亿万富豪榜而做出的古怪努力》
文｜Robert Olsen、John Kang、Zinnia Lee
去年9月的一个温暖的早晨，卢启贤（Calvin Lo）在其家族人寿保险经纪公司亚溢利国际（R.E. Lee International）的香港办公室接待了《福布斯》的一位编辑。卢启贤穿着一套完美的三件套西装，打着领带，塞着配套的口袋方巾，衣冠楚楚地与这位编辑在他装饰着华丽木镶板、皮革装订的书籍和精致花瓶的会议室里坐了下来。
他请这位编辑过来是为了和他讨论《福布斯》的全球亿万富豪榜。卢启贤是亚溢利国际的首席执行官，他说他“很想知道”亚洲其他亿万富豪是如何看待这个榜单的。他解释说，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即是否应该向《福布斯》提供更多的财富证明文件，以便他能够上榜。他表示，年纪较大、更传统的富豪希望保护自己的隐私，而第二代和第三代富豪则更为开放，他认识的一些人一直在鼓励他上榜，告诉他：“你很幸运，做得很好。”他还透露，他认为上榜可能有利于他的主要业务，那就是向超高净值个人销售保单。“无论如何，这正是我们的目标市场。”
但实际上，卢启贤的“两难境地”只是在演戏。在这次会面之前，他已经花了两年多的时间，试图通过虚张声势跻身福布斯亿万富豪榜。自2023年以来，至少有7个人在20多个场合联系了11位不同的《福布斯》记者。
他们将他描述为“最低调的亿万富豪慈善家”和“世界上最隐秘、最难以捉摸的亿万富豪投资者”。他们寄来了十多份文件，其中一些盖上了“私人和机密”的印章，据说这些文件可以证明他的声誉和财富。
一开始，福布斯并没有把这些爆料太当回事，毕竟每年都有数量惊人的人试图登上我们的亿万富豪榜，而乍一看，卢启贤似乎不够富有。《福布斯》在香港有一个六人编辑部，而亚溢利国际在香港并不出名，通过转售保单来赚取数十亿美元似乎也有些牵强。
但卢启贤仍然坚持不懈地进行“自我推销”。随着时间的推移，包括BBC、CNBC、《每日快报》、《每日镜报》、《金融时报》、《独立报》、日经亚洲新闻、路透社和《南华早报》在内的一系列媒体都在报道中称卢启贤为亿万富豪，并展示了他对从香槟到加密货币等一切事物的看法。这些报道中有很多都引用了《福布斯》作为消息来源，卢启贤的一位公关人员还发邮件称他在《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榜上有名。《福布斯中东版》（Forbes Middle East）是独立运营的我们的授权版本之一，它的网站上甚至刊登了一篇文章，直接称他为亿万富豪；经调查，这篇“文章”原来是卢启贤团队的付费“软文”，并已被撤下。他从未登上过《福布斯》富豪榜，现在是时候澄清事实了。
我们与他在香港的第一次会面演变成了近一年的调查，在此期间，《福布斯》与六个国家的至少40人进行了交谈，并挖掘了数百页的文件，努力将关于卢启贤的事实（少之又少）与卢启贤编造的故事（其余部分）区分开来。
卢启贤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寿保险经纪公司”、保费收入约10亿美元的亚溢利国际（R.E. Lee International）的首席执行官和所有者，也是资产管理公司R.E. Lee Capital的创始人。R.E. Lee Capital的资产规模在80亿至100亿美元之间，具体数字取决于新闻稿。据介绍，他是一位哈佛毕业的投资人，2023年通过他的个人投资工具R.E. Lee Octagon斥资12亿美元收购了中国台湾台北的五星级文华东方酒店；他还是一位慈善家，曾经建立了一个价值2.5亿美元的慈善基金会；他在世界各地拥有多处房产；他还“据说是亚洲最大的香槟投资人和收藏家，也是亚洲最早拥有湾流G650私人飞机的人之一。”对了，他还是历史悠久的威廉姆斯一级方程式车队的投资者。
这些说法大多无法得到证实，还有一些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没有那支F1车队的任何股份，也不是台北文华东方酒店的老板。根据他提供的地址，他的住宅要么属于他的父母，要么属于其他人。哈佛商学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没有任何名叫卢启贤（Calvin Lo）的学生的毕业记录。他的慈善基金会和R.E. Lee Octagon似乎也都不存在，R.E. Lee Capital则澄清说，虽然卢启贤实际上是该公司一名非执行股权投资者的儿子，但他的母亲李佩珍（Regina Lee）对该公司业务的参与（她是该公司的董事长）“不应被误解为卢先生与我们公司之间的关联”。R.E. Lee capital也证实，其管理的资产远未接近所谓的80亿至100亿美元。
至于卢启贤的保险公司亚溢利国际，一位曾在该司身居要职的前雇员估计，该公司去年促成的保单金额不可能超过8亿美元（按保额计算）。《福布斯》估计，该公司的市值约为6,000万美元。更棘手的问题是找出它的真正所有者。卢启贤的母亲李佩珍在2023年买下了这个她参与建立的公司。她有可能把它交给了她的儿子。李佩珍和卢启贤的父亲Francis Lo在香港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太平山顶至少拥有两套公寓，他们还在香港中央商务区拥有亚溢利国际占地约4,045平方英尺的办公室，以及在温哥华拥有一套共管公寓。毫无疑问，他的家庭很富有，但远没有他所说的那么富有。据《福布斯》估计，卢启贤和他父母的身家加起来不到2亿美元，而登上福布斯亿万富豪榜的财富门槛是10亿美元。
《福布斯》给卢启贤和他的母亲发了一长串问题，请他们发表评论。作为回应，一家律师事务所发函称，“关于我们的客户不诚实、不真实或不道德的所有影射，他在此断然否认。”
卢启贤并不是第一个向《福布斯》谎报财富规模的人。其他著名的财务造假者包括美国前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美国前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和真人秀明星、化妆品企业家凯莉·詹纳（Kylie Jenner）。还有一些人想努力给我们留下积极的印象：十年前，沙特阿拉伯王子阿尔瓦利德·本·塔拉勒（Alwaleed bin Talal）给《福布斯》的编辑们寄来了一批至少10磅重的绿皮背包，里面塞满了伪造的杂志封面“复制品”，包括一张据称是为《名利场》杂志（Vanity Fair）拍摄的阔气造型的图片，以及两张假的《时代周刊》（Time）百强人物的封面。里面甚至还有一份他登上《福布斯》杂志“封面”的“重印版”，“封面”上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乔布斯式的高领毛衣，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下方写着“世界上最精明的商人”的字样。所有这些杂志都不是真的。
不过即使在这群人中，卢启贤也因他大胆的主张和不惜代价的努力脱颖而出。这些努力不仅包括雇佣公关公司和一系列律师来延续他的谎言，还包括伪造财务文件和篡改照片。虽然许多有权有势的人告诉我们，他们的身家比实际值要高，但他们通常不会假装拥有别人的资产。
去年9月，当被问及为什么他会如此努力地夸大自己的财富时，卢启贤给出了一个暗示：“如果我要找一个人提供这些（金融）服务，我会希望那个人是一个成功人士。”
这个香港故事的根源一直延伸到太平洋对岸的西雅图。美国商人罗伯特·厄尔·李（Robert Earl Lee）最初在那里创立了后来的亚溢利国际。罗伯特从1954年开始在保险行业工作，后来开始在美国西部和亚洲开设和收购保险机构。在某个时候，罗伯特·李聘请了卢启贤的母亲李佩珍（他们没有亲戚关系）到该公司任职，她也是该公司在该地区的第一位销售人员。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李佩珍在这家公司的扩张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使其成为了亚洲首批向超级富豪出售人寿保险的公司之一。
卢启贤是李佩珍和Francis Lo的独子，出生在温哥华，但他在香港度过了自己最初的九年，之后返回加拿大，在安大略省金斯顿的女王大学就读。1999年，他回到香港，开始与母亲一起在亚溢利国际工作，2003年升任董事总经理，最终成为首席执行官。
从某个时候开始，李佩珍开始资助卢启贤过上了奢侈的生活。2023年，卢启贤与妻子Emily离婚，两人于2006年结婚。法官称，这对夫妇的支出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以至于卢启贤不得不向李佩珍借钱。法官总结道：“他的母亲将他培养成了一名雄心勃勃的投资经纪人，但他的生活方式显然不是他的薪水所能负担的。”这起诉讼文件称，李佩珍给了他大约30.8万美元，他在2004年用这笔钱买了一辆兰博基尼，而后李又在2005年估计给了他120万美元，用来装饰他在新加坡的公寓。这位母亲甚至还为他支付了昂贵的服装费用。法官得出的结论是，卢启贤当时的身家约为360万美元——注意，是数百万美元，而不是数十亿。
这场激烈的离婚听证会还有其他启示意义。Emily于2023年死于癌症，享年40岁，她在诉讼文件中抨击了卢启贤的诚信问题，指责他谎报自己的教育程度、工作经历，甚至年龄。（《福布斯》联系了Emily的家人，但他们拒绝置评。）法官批评她提出了“次要证据”，并指出关于他的年龄，卢启贤出示了他的身份证和护照原件，证明他出生于1977年。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一份法庭文件显示，他的生日是1977年10月，也就是现年45岁。但他最近的一份公关文件称他现年46岁，而他曾短暂担任过董事会成员的简·古道尔研究所（Jane Goodall Institute）的2023年年报显示，他的出生日期是1971年，那意味着他现年52岁。
除了这些，《福布斯》还发现了其他许多关于卢启贤的前后矛盾之处。我们证实，卢启贤确实如他所说，于1999年毕业于女王大学，但无法证实他曾在哈佛商学院就读的说法。我们搜索了全国学生信息交换中心（National Student Clearinghouse）和哈佛大学校友数据库，但都一无所获。哈佛大学也证实，没有记录显示有任何哈佛商学院的学位持有者使用过这个名字。哈佛商学院的高管教育项目表示，没有卢启贤的授权，他们无法检查数据库。卢启贤已故的前妻和一名前雇员都声称他伪造了文凭。
在今年2月与《福布斯》的一次会面中，卢启贤表示，他曾在波士顿的永明金融（Sun Life Financial）和纽约的摩根大通（JPMorgan）工作。摩根大通证实，他曾于2001-02年在其投资银行部门短暂任职，但通过卢启贤的公司承销保单的永明人寿却没有他在那里工作过的记录。
2023年，罗伯特·李去世，李佩珍从他的家族手中买下了她尚未拥有的那部分保险业务。随后，她将亚溢利国际的总部从西雅图搬到了香港，并且她有可能最终将整个公司交给了卢启贤。
但除此之外，他声称自己拥有的许多其他资产都是幻想。台北文华东方酒店的所有者开泰丰国际集团的一位发言人告诉《福布斯》，他们在2023年与卢启贤进行了商谈，但交易没有通过：“截至今天，台北文华东方酒店没有被任何一方收购。”
在2月份的同一次会面上，卢启贤还重申，他是F1车队威廉姆斯车队（Williams Racing）的股东之一，他向车队所有者多里尔顿资本（Dorilton Capital）投资了1亿美元。卢启贤告诉我们：“我的意思是，我们签订了大量的保密协议，我绝对是它的股东，但我不能说太多。”但威廉姆斯车队内部的一位消息人士表示，甚至没有人知道卢启贤是谁，而一位熟悉多里尔顿资本的人士告诉我们，他从未是该公司或威廉姆斯车队的投资者。
起初，卢启贤告诉《福布斯》，他在香港、新加坡、东京、伦敦、温哥华和洛杉矶等6个城市拥有房产，但在记者的追问之下，他又将这个数字改为5个。他最终提供了在香港的四处房产和在新加坡的一处房产的地址，但这些房产的记录和其他报告显示，其中两处房产归他的父母所有，其他的归其他人所有。
奇怪的是，作为一名居住在香港的加拿大公民，卢启贤竟然聘请了四家泰国律师事务所为他的财产担保。（当被问及为何聘请泰国律师事务所时，卢启贤告诉我们，这些律师已经掌握了他的财务状况，因为他正在泰国洽谈一笔未公开的交易。）其中两家事务所分别于2023年3月和2023年3月致信《福布斯》，证明他拥有10亿美元的财富。另外两家公司则在今年春天跟进，声称他的身价更高。
我们派出了两名记者去拜访这些公司，却发现它们不是人们想象中拥有亿万富豪客户的那种公司。例如，其中一家公司的总部位于远离曼谷中央商务区的一个不起眼的住宅区的一栋低层公寓楼的底层。该公司的店面打出了帮助办理签证、工作许可和文件公证的广告。在致《福布斯》的信上签名的律师也无法回忆起有关卢启贤财务文件的任何细节。
这四家律所都承认，它们完全依赖卢启贤提供的财务报表。没有人联系审计机构或采取任何措施独立核实其客户的说法。其中两家事务所——Pisut & Partners和Chun & Chun Law——允许《福布斯》瞥了一眼他的财务报表，这些报表提供了关于卢启贤的净资产和他的慈善基金会CFL Initiative Global的详细情况。但两家事务所都不允许我们复制文件。当《福布斯》跟进此事时，Pisut & Partners表示，它坚持自己的调查结果，并优先考虑客户的隐私和机密性。
《福布斯》随后试图向审计人员证实这些信息，但也没有结果。总部位于英国、据称为卢启贤的基金会签署了财务报告的咨询公司Longmeade Consulting的一位负责人称，他的公司与卢启贤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从未听说过一家名为“CFL Initiative, Global”的慈善机构。更奇怪的是，当我们联系到登记为该基金会总经理的那个人时，他们也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基金会。那些律师向《福布斯》展示的声明显示，该基金会有一个注册的慈善机构编号和一个注册的公司编号。然而那个慈善编号属于一个与卢启贤无关联的宗教组织，公司编号则无效。有文件声称，普华永道香港公司（PwC Hong Kong）曾就卢启贤的整体财务状况发布了一份独立审计报告，但这家会计师事务所表示，卢启贤不是其客户之一。
还有所谓的卢启贤的私人投资公司R.E. Lee Octagon，据说他通过该公司持有一些知名度更高的公司的股份，但很难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个公司的存在。它没有在英属维尔京群岛、开曼群岛、中国香港或新加坡注册。直到今年7月，该公司还有一个单页的网站，上面只有一个电子邮件地址，但现在该网站似乎已经关闭。
即使是那些以供消遣的奢侈品似乎也有猫腻。卢启贤的一位发言人说，他的香槟收藏价值约2.5亿美元，这个数字似乎高得离谱。“我认为超过1亿美元是不可能的。”佳士得伦敦葡萄酒与烈酒部国际总监蒂姆•特里普特里（Tim Triptree）说。他补充说，他在这家拍卖行工作了18年，从未遇到过任何价值如此之高的葡萄酒收藏。
卢启贤还吹嘘自己拥有一辆帕加尼Huayra BC和其他罕见的超级跑车。《福布斯》确实找到了一张他站在一辆帕加尼Huayra Tempesta旁边的照片。据报道，这张照片是由香港《明报周刊》的一位未具名读者拍摄的，并于2023年刊登在了《明报》、《企业家》和《Money Digest》等报刊杂志上。但我们也找到了一张除了没有卢启贤以外与那张图片一模一样的照片，这张照片是罗宾·亚当斯（Robin Adams）在2023年为苏富比拍卖会拍摄的。这位摄影师告诉《福布斯》，那张照片“显然”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被修改和使用的。（照片中那辆跑车以240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位匿名买家。）
也许是我们对这辆车的质疑，让卢启贤最终放下了登上福布斯亿万富豪榜的执念。在我们告知他没有进入2023年亿万富豪榜，并就帕加尼的照片发出询问后，卢启贤的一名发言人在4月份通过卢启贤的顾问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称他“对《福布斯》无视卢启贤的财务成就深感不安”，并表示我们对“卢启贤跑车照片的质疑，除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外，没有任何意义”。这封电子邮件继续指责《福布斯》是在进行“钓鱼调查”，并表示我们的“无聊问题让人怀疑（《福布斯》的）榜单及其出版物的有效性。”这封信最后还说，巧的是，卢启贤将与“拥有《福布斯》的本汇鲸基金（Integrated Whale）的董事长”共进晚餐，届时他一定会让卢启贤向后者提出有关“福布斯杂志估值”的问题。今年4月，卢启贤并没有与《福布斯》的老板共进晚餐，但事实上，几个月后，他的确与本汇鲸进行了交谈。
但卢启贤似乎很难远离聚光灯。就在那次交流的三周后，他的一位公关人员主动提出要与《福布斯》安排一次采访，以讨论他对F1车队的野心。几周后，这位公关人员再次联系记者，提出要讨论“他在欧洲的保险业务的扩展”。
当我们把我们的发现（包括他不是亿万富豪的事实）告诉卢启贤时，他声称自己已经对上榜失去了兴趣。他的公关代表写道：“卢启贤表示，他希望被排除在福布斯发布的财富排行榜之外。此外，他还想明确表示，他不希望《福布斯》对他进行报道。”
但我们终于还是讲述了他的故事——尽管这并不是他想说的那个故事。
｜Jonathan Burgos, Shanshan Kao, Catherine Wang, Grace Chung, Devin Martin和Kyle Mullins补充报道。
本文译自
https：//www.forbes.com/sites/robertolsen/2023/07/26/desperately-faking-riches-inside-a-hong-kong-businessmans-outlandish-efforts-to-get-on-the-forbes-billionaire-list/?sh=45499b3774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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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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